上海社会科学院外事部门近年来多次邀请朝鲜同行来访未成功，便于8月初会同欧亚研究所的同志自费赴朝旅游。其间，不但与朝鲜同行举行了气氛极为热烈的会谈，主要活动内容还被朝鲜国家电视台在晚间新闻正式报道，这也许是比较典型的朝鲜风格：迫使中方研究人员将工作和旅游结合在一起。
中国人对朝鲜人民怀有基于历史原因的特殊友好情感。我感到，要使评价朝鲜现状的结论经得起历史而不是时代的检验，首先要从各个方面合理地看待她。先说旅游印象。除去至丹东的路费，入朝后的费用为每人2300元人民币，包括四天三夜的全部开销。吃得好、住得好，比欧洲游足高出一个数量级。只是限制比较多，较多旅行限制的感受是其它线路旅游绝对无法比拟的。
朝鲜之行确实能激起中年以上中国游客对某个时代的记忆，然而这种普遍的感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感受到普通朝鲜人与中国人一样善良、朴实、真诚。例如，朝鲜国家社科院谢绝了我们的拜访要求，由外事局长率领一行数十人专程来到我们入住的朝鲜最高档宾馆－－羊角岛宾馆来看望我们。其中有些人曾造访过上海社科院，相见相别时分双方热烈拥抱，几乎不放手。会谈气氛也非常友好。
再举几例。某晚散步我手里捏着烟头找不到垃圾桶，问一位会讲中国话的60多岁朝鲜老人应该怎么办，老人居然伸出手来让我把烟头交给他，由他来处理，真让人感动。乘坐平壤地铁时，我的手表与邻座一位朝鲜同志的手表有误差，他看到我要对表，马上本能地举起手腕指着表讲了半天，我对准了表，话却一句没听懂。参观一所中学时，我和几位同志与“大部队”走散了，零距离接触到了普通朝鲜中学生，很多学生主动侧身让路并鞠躬致礼，还有几位敬少先队礼。看孩子们在一起玩耍，你绝难分辨出他们的国籍。我还时常与朝方陪同人员一起吸烟、交谈，他们对上海牌香烟的味道表示很满意，并饶有兴趣地观看烟盒上的图案。
原来我以为朝鲜对外国人销售的所有商品价格都被计划“锁死”了，看到一套精致的铜勺、铜筷要价20元人民币，就买了几套，结果在另一处看到一模一样的只要10元。可见朝鲜商品的价格已经不是铁板一块了。不过总的说来，讨价还价是无效的。偶然出现的插曲还包括，有的朝鲜服务员讲中国话比较“夹生”。
如果赴朝鲜旅游能碰巧赶上一次著名的《阿里郎》表演，那是相当幸运的。这个400元人民币的自费项目，令几乎所有中国人都享受了一次超值的艺术盛宴。据说有10万人表演，演员多于观众。这么多人、这么认真、艺术性思想性都很强的文艺演出，太不容易了。《阿里郎》的演出不只证明了朝鲜有着很高的艺术水准，更充分显示了这个民族经历过太多的苦难，现在仍饱受民族分裂之苦，对未来又有太多浪漫的愿景。当今在朝鲜之外的地方已经很难看到如此壮观、高水平的团体艺术表演了。因为要完成这样的表演，至少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比较厉害的纪律，二是劳动力成本很低。
赴板门店的途中需要经过许多军事哨卡。形成鲜明反差的现象是，离三八线越近，车外的气氛越紧张，中国人反而越兴奋。也许正因为中国游客的到来，大大缓解了三八线朝方一侧的紧张气氛。我们没有看到对面的一个韩国军人，也没有看到朝方的一件重武器。同为分裂的民族国家，中国人对此尤感欣慰。
那么，合理地看待朝鲜的视角从何选取呢？我以为不能遗漏以下方面。
第一、准确地评价朝鲜需要足够分量的同情心。同情这个国家近代祸乱如麻，现代又饱受战争和民族分裂之苦。在近代，林语堂先生所说“最不适合统治别的民族的民族”――日本，分别占领了朝鲜半岛和中国台湾省。日本人毫无统治经验，需要试试哪种办法好：在朝鲜半岛高压，在台湾地区怀柔。朝鲜导游告诉我，现在朝鲜普通百姓见到日本人就有动武的冲动。后来朝鲜战争又使朝鲜半岛焦土化。现代朝鲜民族的民族意识极强，朝鲜人一提到民族分裂就心痛，其敏感性决不亚于中国大陆民众之于台独问题。据一位人民军中校说，主体思想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思想体系。“先军政治”客观上需要消耗大量的经济剩余。我们算一算，在这个面积不算大、人口不算多、经济不算发达的国家，一百多年来一共承受了多少物质上和心理上的苦难。
第二、朝鲜人民对其领袖的热爱是朴素真诚的。朝方陪同人员对我说起十多年前“苦难行军”时期金正日总书记喝玉米粥的事情，悲情毕露。据我看，朝鲜悬挂的领袖像和政治标语与中国的特殊时代相比，还算适度和克制，并没有传说中的铺天盖地景象。平壤干净、整洁、恬静，孩子们的天真快乐如果不比其他国家的孩子多，那也一点不少，只是大人的表情比较严肃并略显疲劳。朝鲜人看病和上学都不要钱，没有失业者，上大学政府还发津贴。近半个世纪以来，在朝鲜国内各阶层、各职业之间，从未被煽动起大规模的仇恨和对立，象征知识分子阶层的毛笔上了党徽并居中间位置，劳动党明确提出“全社会知识分子化”等等，都是很明智的政策。但是，普通朝鲜人对外界信息确实知之甚少，比如，连朝方陪同人员居然都不知道自己的21位南朝鲜同胞在阿富汗被绑架的事件，也不知道“人妖”是怎么回事。
第三、作为农业国或以农业国的标准衡量，朝鲜的景象令人赏心悦目。朝鲜的山水环境优美，是度假休闲的好地方。但若以工业国的标准衡量，朝鲜要走的路显然还很长。今年朝鲜的农业原来可望丰收，然而庄稼缺化肥也显而易见。否则朝鲜农业增产20%应该没有问题。不幸的是，在我们离开朝鲜的第三天，大暴雨再次袭击了朝鲜。我不明白上帝那根倒霉的手指头为什么经常指向朝鲜。估计朝鲜今年缺粮将接近一百万吨。朝鲜的工业、产业结构失衡是其经济中的突出问题。现在我能理解朝鲜在六方会谈中关于能源问题的立场，如果能立即解决能源问题，无疑会马上为朝鲜的工业注入活力。
第四、从专业角度看，消弥朝鲜的相对短缺不是一件很难办的事情。朝鲜的劳动力素质不低，“工具性自由”条件比较好，只是生产要素的流动性严重不足。干线公路上车辆太少。如果朝鲜能融入全球经济一体化，五年就能缓解目前的大部分经济短缺。依中国经验和朝鲜的国情看，朝鲜的开放恐怕要在劳动党的控制下逐步进行，否则会发生严重失序。客观而言，朝鲜经济体制的全部缺陷不过如此，而开城和新义州的经济开发区面临的问题，都是中国对外开放初期曾经遇到过的老问题，不值得过度解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