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4年,郑观应撰写的《盛世危言》在上海出版,至今整整两个甲子了。郑观应,广东香山(今中山)人,生于1842年,17岁到上海,毕生从事工商业活动,“初则学商战于外人,继则与外人商战”,同时笔耕不辍,1922年去世。郑观应是中国近代具有较大影响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是揭开民主与科学序幕的启蒙思想家,他的维新思想和变革对策在《盛世危言》中得到了完整的体现。
“都中各处求者”“络绎不绝”
郑观应著述颇丰,《盛世危言》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一方面,1893年出版的《盛世危言》是作者此前论著的深化和总结,另一方面,作者以后思想观点的重要发展也都反映在《盛世危言》的各种再版中。
郑观应的第一本文集是《救时揭要》。按照作者自己的说法,这本书问世于1862年,但研究者大都认为它出版于1873年,其中收录的24篇文稿写于19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初。《救时揭要》的主导面是“触景伤时,略陈利弊”。就在此书定稿付印之时,郑观应又酝酿新作,他“每于酒酣耳热之下,闻可以安内攘外者,感触于怀,随笔简记,历年既久,积若干篇”,编为《易言》,于1880年刊行。《盛世危言》是在《易言》的基础上扩展而成的,二书的间隔时间长达14年。这一阶段经济社会剧烈转型、民族危机日益严重,改革思潮和救国情怀汹涌澎湃,《盛世危言》可谓应运而生。
《盛世危言》版本很多,总共有20多种,最早的是“光绪甲午仲春付印”版,即1984年版本,最晚的是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出版的《盛世危言增订新编》,此外,1921年翰华阁书店印行过《盛世危言后篇》,分15卷,8册,但文稿多系郑观应所写书札及公司管理文档等,与《盛世危言》及续编、补编等明显不同。在众多版本中,夏东元认为可以代表作者思想发展的是1894年的5卷本、1895年的14卷本和1900年的8卷本。
《盛世危言》刊行以后,引起热烈的社会反响。先后向清帝推荐此书的有礼部尚书孙家鼎(2次)、江苏藩司(后调任安徽巡抚)邓华熙(3次)和翁同龢。光绪曾命总理衙门印刷2000部,分发各部大臣阅读。郑观应自己也排印500部,很快被索要一空,“都中各处求者”仍“络绎不绝”。据统计,该书的刊印总量达10多万部。各界贤达对《盛世危言》好评如潮。盛宣怀致信郑观应,说“展诵之下,万分钦佩。……弟拟将大著分送都中大老以醒耳目,乞再分寄二十部。如能以此一开眼界,公之功巨矣!倘能从此启悟,转移全局,公之功岂不伟哉!”张之洞认为,当时“论时务之书虽多,究不及此书之统筹全局,择精语详,可以坐而言即以起而行也”,“上而以此辅世,可为良药之方,下而以此储才,可作金鍼之度”。蔡元培称赞此书“以西制为质,而集古籍及近世利病发挥之。时之言变法者,条目略具矣”。毛泽东在对埃德加·斯诺发表的回忆录中,两次谈到《盛世危言》对自己的影响:“我读了一本叫做《盛世危言》的书,我当时非常喜欢读这本书。作者是老的改良主义者,认为中国之所以弱,在于缺乏西洋的装备――铁路、电话、电报、轮船,所以想把这些东西引进中国。”“《盛世危言》激起我恢复学业的愿望。同时,对地里的劳动也感到厌倦了。不消说,我父亲是反对这件事的。为此我们发生了口角,最后我从家里出走。”那时外国人在华发行的报纸《新闻日报》载文说,《盛世危言》“所载中外各事,中华人近以该书作指南,迩来场中考试常出该书所序时务为题目”。
“富强救国”的主线
《盛世危言》5卷本正文57篇,加附录、后记30篇,共87篇。14卷本增加正文47篇,附录其他文章110篇。8卷本的篇数与14卷本大致相同,只是编排有所变动。在内容上,这部书涉及面广,紧贴社会关注,呼吁实施变革,既有学理分析,又有举措设计,围绕“富强救国”的主线,对政治、经济、教育、军事诸方面的转型,作者均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和方案。
郑观应认为中国的发展有赖于变革,而变革是一个系统工程,绝不仅限于经济领域。他说:西方各国“治乱之源,富强之本,不尽在船坚炮利,而在议院上下同心,教养得法,兴学校,广书院,重技艺,别考课,使人尽其才,;讲农学,利水道,化瘠土为良田,使地尽其利;造铁路,设电缆,薄赋敛,保商务,使物畅其流。”这就是说,经济发展必须以政治改良为前提,中国要实现“富国强兵”,“必自设立议院始”。值得指出,“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畅其流”的提法后来被孙中山的民生主义经济理论所继承和发展。
《盛世危言》在经济方面率先提出了“商战”的口号。在郑观应看来,“商战”和“兵战”是西方列强对外掠夺的两大手段,其中“商战”的作用更大:“泰西各国以商富国,以兵卫商,不独以兵为战,且以商为战。……西人以商为战,士、农、工为商助也;公使为商遣也,领事为商立也;兵船为商置也。国家不惜巨资备加保护商务者,非但有益民生,且能为国拓土开疆也。”因此,中国“欲制西人以自强,莫如振兴商务”。在这一理念引领下,《盛世危言》提出了一系列振兴中国近代经济的政策主张,如大力发展机器制造业,采用先进技术,提高产品竞争力,扩大商品出口;设立官方和民间银行,发行银行劵,维护国家的货币主权;成立商部及各地分支机构,由商人代表主持,“一切商情准其面商当道,随时保护”;商人有自由投资的权利,“凡通商口岸、内省腹地,其应兴铁路、轮舟、开矿、种植、纺织、制造之处,一体准民间开设,无所禁止。或集股,或自办,悉听其便,全以商贾之道行之,绝不拘以官场体统”;提高商人社会地位;裁撤厘金;等等。
在教育方面,郑观应主张仿效德国,普及基础义务教育,同时改革教学内容,健全各类人才的培养机制,除学校教育外,还需大力发展社会教育,他指出:“大抵泰西各国教育人才之道,计一有三事:曰学校,曰新闻报馆,曰书籍馆。”《盛世危言》中有《日报》篇,专论广设日报在“通民隐,达民情”中无可替代的作用,主张各省创办日报,以使“民心无不惬,民志无不伸”,有《藏书》篇,专论各省应分设图书馆,提高民众的文化素质和生活水平。此外,《盛世危言》对提高行政效率,改革官吏制度,惩治官场腐败等,也都发表了评论和建议。
留给今人的启迪弥足珍贵
今天的读者翻检《盛世危言》,会惊奇地发现郑观应120年前提出的经济社会变革设想,有不少是我们当下正在实践的,这显示出《盛世危言》所具有的思想价值。富强救国,百年追梦,证明了思想的力量可以穿越时空。《盛世危言》之所以对当代中国的改革仍然不乏启迪,大致有以下几个原因。
首先,作者提出的变革主张是渐进性的。以往论者大都把郑观应定位于改良派,这不是很高的评价,但若换另一种角度看,渐进式变革对一个大国,对一种悠久文化背景下的经济社会转型,可能具有独特的必要性和社会成本可控的优点。其次,作者是一位民族企业家,对经济社会的实际了解较多,对外部世界持开放正视的态度,这使《盛世危言》拟定的变革举措既有准确的方向感,又有可行性,不同于一般的愤世嫉俗,坐而论道。第三,作者的思考是长期的,不断深化的。从《救时揭要》到《易言》,再到《盛世危言》,郑观应对许多问题的看法都在拓宽、多样、调整和提升过程中。例如,《易言》中没有谈中学和西学问题,《盛世危言》增加了《道器》一文,而且置于全书之首,具有总纲的意义。道器和体用、本末、主辅等对称概念相通,道指形而上,器为形而下,与张之洞“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不完全一样,郑观应认为西学也有体用之分,政治和社会制度是体,技术和经济发展是用,“中国遗其体效其用,所以事多扞格,难臻富强”。再如,《盛世危言》对设议院的呼吁,5卷本最激进,14卷本不仅语气缓和 而且篇目后移,而到了8卷本,文章排序未动,但加了新写的附论,态度更加明确。这些特点决定了《盛世危言》留给今人的教益确是弥足珍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