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华
原载于《当代经济研究》2025年第4期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课题《双重互构逻辑下我国城乡关系的空间政治经济学研究》(21BJL051)阶段性成果
传统上研究城乡关系的范式是二元结构理论。它试图通过分析制度性隔离和权利不对等对城乡关系的影响，提出如何消除城乡关系对立状态和促进城乡一体化的政策建议。然而，我国改革开放进程是经济体制不断市场化的过程，也是资本逻辑不断深入到经济各个领域的过程。由此，我国城乡关系问题的性质正在从制度性隔离的二元结构问题演变成为市场机制与资本逻辑支配下的经济与社会问题。现代的资本逻辑已经不仅仅把时间节省作为提高利润率的手段，正在不断地把空间纳入其追逐利润的生产总过程之中。资本空间化通过更大的空间范围和更长的时间周期来延缓利润率下降的态势，提高利润额；空间资本化把空间当作资本增殖的载体，进一步发展成为城市空间生产，成为了加速城市化的推动力。城市空间生产侵蚀了城乡的生产分工与协作关系，促使乡村依附于城市，产生了虚假城市化问题。因此，要以制度节制资本、引导资本良性循环，促进我国城乡融合发展。
一、传统城乡关系的研究范式及其局限性
在国内外发展经济学对城乡关系的研究之中，二元结构理论是代表性的研究范式。国外发展经济学强调生产要素如劳动力向乡村向城市的流动导致城乡走向平衡与一体化发展。国内对城乡关系的研究则强调我国过去的计划经济体制对城乡关系的影响与作用，强调户籍、土地、教育、就业和医疗社保等制度性隔离与歧视导致城乡分割效应以及二元结构的形成与发展。城乡二元结构理论基于对现实问题的观察，从经济领域延伸到社会与政治领域，通过把自然、政治、社会和政策纳入分析范围，使得其理论分析更加逼近于现实。
然而，在我国建立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和加速城市化时代，城乡之间互动性日趋加强，城市空间快速扩张与乡村空间收缩，正在不断超越过去城乡之间互动的强度、力度与广度。这实际上已经超越了从户籍、教育、就业和医疗社保等制度分析方法对我国城乡关系的解释范围。随着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我国经济市场化程度不断提高，资本逻辑在某种程度上发挥的作用增强、范围扩大、程度加深，我国城市化水平不断提高。我国城乡关系受到了资本逻辑的时空变化规律支配。这样，在市场化、资本化和加速城市化时代，我国城乡关系问题的性质正在从制度性隔离问题演变成为市场与资本逻辑支配下的经济与社会问题。资本逻辑推动下的空间扩大生产与地理差异生产对我国城乡关系产生较大影响。因此，研究我国城乡关系应该深入到政治经济学层次，从资本逻辑的时空变化、资本主义全球化生产对我国城乡关系的作用机制进行研究。这样可以更好地揭示城乡对立的深层关系、挖掘城乡关系发展背后的支配规律，也为我国城乡一体化提出更为切实可行的政策建议。
二、双重互构：基于马克思主义空间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框架
21世纪世界大多数国家的城乡关系已经迥异于20世纪初中期的城乡关系。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资本不断地把空间纳入其追逐利润的生产与流通过程之中，而不是仅仅通过节省时间与提高效率来提高其利润率。以资本追逐利润的方式变化作为逻辑分析起点，基于马克思主义空间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视角，采用“资本＋空间”分析方法，从加速城市化时代我国资本空间化与空间资本化的角度来分析现阶段的城乡关系问题，可以总结出我国城乡关系发展的新特征与新规律。
资本之间的竞争是激烈的。在平均利润率趋于下降和竞争的压力下，个别资本必须增殖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之中生存并且胜出。资本空间化是资本不断加强对空间的利用，增加对空间的投资，以空间换取时间，试图以更大的空间范围和更长的时间周期中提高个别与平均利润率，缓解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促进资本循环能够顺利运转。进一步地，在越来越多的资本采用空间策略提高利润率并缓解以时间为主导的劳资矛盾的同时，空间也越来越成为关键性的事物。最终，空间演变成为资本增殖的载体，即空间资本化阶段。随着资本空间化与空间资本化进一步发展，当空间被整合进资本的积累与循环过程之后，资本以空间为载体获取利润，资本与工业失去关联。城市空间生产取代工业化成为加速城市化的主要动力。
随着我国改革开放不断深化，在市场机制不断深入我国经济各个领域之际，资本逻辑也不断深入并发挥作用。市场机制与资本逻辑从我国东部和南部地区开始发展，进而把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纳入生产总过程之中，体现了资本空间化的进程。资本逻辑之下的私人资本、集体资本与国有资本不断发展，在促进工业重型化、产业服务业化与空间产业化（空间生产成为产业）的同时，也促使我国城乡经济差距扩大，两者之间经济失衡性发展。我国资本空间化与空间资本化特征越来越明显。在来自世界和国内资本空间化与空间资本化内外联动的“夹攻”与“时空压缩”之下，我国城市空间资本化的年代较快到来。这样，在加速城市化时代，我国城乡关系从“二元结构”走向“双重互构”。不同类型的空间在不断相互作用与结构重组，城市空间在扩张、重建与转型，乡村空间在收缩、空置与变化。城市与乡村之间的互动不断加强，城市空间挤压乡村空间，乡村要素渗透进城市空间，城乡关系进入双重互构阶段。
三、事实印证与理论阐释
我国改革开放是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过程，同时也是资本逻辑不断深入到我国城市与乡村并作用到城乡关系的过程。改革开放初期，乡村改革与农业政策缩小了我国城乡发展差距。然而，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机制与资本化的作用下，我国城乡经济差距进一步扩大。此后，随着我国实施统筹城乡发展政策，城乡发展差距趋于缩小。从总体上来看，从1984年到现在，我国城乡经济差距呈现“倒U型”曲线发展态势。这也说明了运用制度约束资本的必要性。本文采用泰尔指数、城乡收入比和城乡消费水平比三个指标对比刻画中国城乡关系发展趋势，对于某些省份、年份仍然缺失的部分数据，采用线性外推法与线性插值法进行相应补充。同时，为消除通货膨胀影响，城乡收入比采用CPI指数平减至1978年价格水平。由图1可发现，自改革开放至今，中国城乡经济发展差距呈波动趋势，具有三个阶段特征：一是从1978年到1984年左右，城乡经济差距趋于缩小；二是从1984年到2008年，城乡经济发展差距重新扩大，其中在1994年到1998年有小波动；三是从2008年到现在，城乡经济发展差距重新趋于缩小。从1984年到现在，我国城乡经济差距与城乡经济不平衡总体上呈现“倒U”型曲线。但是，从总体上看，我国城乡收入比、城乡消费比和泰尔指数还处于高位，城乡经济发展差距状况还没有得到根本性改变，城乡经济不平衡问题还较为严重，城乡之间的矛盾也较为突出。
四、结 论
随着我国城市化水平不断提高并进入加速城市化阶段，我国城乡关系从“二元结构”向“双重互构”发展。在经济市场化与资本化的条件下，城乡空间在不断互动与重组，城市与乡村正在进行“双重互构”：城市深刻影响着乡村，乡村又反作用于城市。同时，这种互动又是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进行的。当前我国资本空间化与空间资本化主导下城市化是单向度的。资本逻辑之下城市空间扩张过于注重利润与价值、忽略使用价值与多样性，其必然有损于城市化的初衷与目的。如果城市化不能以现代城市文明扬弃乡村传统文化、塑造乡村新文明，那么传统乡村就会反构城市空间并且损害城市化的初衷与目的。传统乡村要素渗透进城市又不能融入城市，必然出现半城市化甚至虚假城市化现象。当前城乡关系之间的这种互构关系必然不利于城市与乡村两个方面发展，也不是良性的城乡关系。
新型与良性的城乡关系应当是相辅共生、社会公平公正、空间共享与融合的总体社会关系。它既不是片面地将“城市式”现代化作为乡土社会的归宿，也不是单向的核心与边缘关系，更不是二元对立关系。它是以“人”而非资本作为城市化核心原则、城乡人民共同参与价值创造与社会生产的过程。城市与乡村应该相得益彰，既要发挥城市是文明载体与文化容器的作用，又要拥有人与自然直接接触的乡村场所。这样使得乡村享受到现代城市文明，城市方便地获得乡村自然，从“非城非乡”到“亦城亦乡”，推进城乡空间共享与空间公平正义。所以，必须把我国城市化进程从第一层次互构推向第二层次互构。新型与良性的城乡关系应是在更高的城市化水平、也是在更高的发展层次之上的互动与关联。
